滨海市第一监狱的高墙在深秋的冷雾中泛着青灰色的光，电网在铅灰色的天幕下划出狰狞的弧线。精神病监区的铁门上，“重症监护”的红色标识被晨露浸得发潮，像一道凝固的血痕。
陆明哲蜷缩在墙角，身上的条纹囚服沾满了饭渍与不明污渍。他怀里紧紧抱着一块捡来的碎镜片，镜面上模糊的倒影被他用指甲划得纵横交错。昨夜的值班狱警说，他又对着墙壁嘶吼了整夜，喉咙早已嘶哑得像被砂纸磨过的铁皮，翻来覆去都是那两个名字。
“连美静……顾念安……”
他突然猛地将镜片按在墙上，指尖因用力而泛白，镜中自己的影子被扭曲成怪物的模样。稀疏的头发黏在汗湿的额头上，眼窝深陷如黑洞，唯有提到那两个名字时，瞳孔里才会迸发出骇人的光。三个月前转来这里时，他还能勉强维持理智，直到上周从新进来的狱友听到“连美静携子出席涅槃资本周年庆”的消息，那根紧绷的神经终于彻底崩断。
“都是假的……”他突然咯咯笑起来，声音像生锈的门轴在转动，“那个野种……根本不是我的……”
走廊里传来铁锁滑动的刺耳声响，送饭的狱警推着餐车经过，不锈钢餐盘碰撞的脆响让陆明哲突然暴躁起来。他抓起墙角的塑料饭勺，猛地砸向铁栏，勺柄在金属栏杆上弹回来，正好落在隔壁监区的门口。
隔壁铺位的男人缓缓抬起头。那是个因故意伤害罪入狱的重刑犯，脸上有一道从眉骨延伸到下颌的刀疤，此刻正用阴鸷的目光盯着陆明哲。三天前，陆明哲就曾把他当成连美静，隔着铁栏吐了他一脸口水。
“吃饭。”刀疤男的声音低沉如闷雷，将自己的半个馒头扔过铁栏。
陆明哲却突然安静下来，眼神直勾勾地盯着刀疤男的背影。晨光透过铁窗斜斜切进来，在男人宽厚的肩膀上投下菱形的光斑，那轮廓竟与记忆中连美静穿着风衣的侧影有几分重合。他的呼吸骤然急促，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怪响，像野兽发现了猎物。
“你藏在哪……”他喃喃自语，指尖在墙壁上疯狂抓挠，指甲缝里渗出血丝，“把我的钱……还给我……”
午饭时的骚动成了导火索。当狱警将一碗菜汤泼在陆明哲身上时，他突然爆发出惊人的力气，撞开半开的铁门冲进隔壁监区。刀疤男正低头啃着窝头，后脑勺的碎发被陆明哲死死揪住，冰冷的恐惧瞬间窜上脊椎。
“还给我！”陆明哲的嘶吼震得人耳膜生疼，另一只手死死掐住刀疤男的脖颈，“我的公司……我的钱……”
混乱在三十秒内爆发又终结。刀疤男在窒息的剧痛中猛地翻身，肘部狠狠撞向陆明哲的肋骨。陆明哲踉跄着后退，后脑重重磕在墙角的铁床架上，闷响过后，他像断线的木偶般瘫软在地，嘴角溢出的血沫在水泥地上晕开细小的红痕。
监控室的警报声刺破监狱的死寂时，陆明哲的瞳孔已经涣散。他最后望向铁窗的方向，那里正飘过一片枯叶，像极了当年明哲资本上市时，连美静胸针上掉落的玉兰花瓣。
下午三点，连美静的私人手机在红木茶桌上震动起来。屏幕上跳动的“监狱管理局”字样让她正在给安安演示积木搭建的手指顿了顿。阳光透过百叶窗，在她无名指的蓝宝石戒指上投下细碎的光斑，那是顾衍之求婚时特意刻了“静”字的定制款。
“连女士，”电话那头的声音公式化得像机器合成，“陆明哲于今日上午在监区冲突中死亡，具体情况我们会依法调查……”
连美静的目光落在安安堆起的积木城堡上。小家伙正用塑料小人模拟“爸爸去医院救病人”，奶声奶气地念叨着顾衍之教他的“止血步骤”。阳光在孩子柔软的发顶上流动，像融化的黄金。
“我知道了。”她的声音平稳得没有一丝波澜，指尖无意识地划过茶桌上的青瓷茶杯，杯壁上凝结的水珠顺着纹路缓缓滑落，“按法律程序处理就好。”
挂掉电话的瞬间，窗外的梧桐叶恰好落下一片，打着旋儿飘向地面。连美静看着那片枯叶掠过露台的栏杆，突然想起七年前在康华医院的产房。那时陆明哲也是这样站在窗外，西装袖口沾着雪茄灰，眼神里的贪婪像淬了毒的冰锥。
安安举着积木小人凑过来，肉乎乎的小手抓住她的手指：“妈妈，你怎么不说话？”
连美静回过神，将孩子抱进怀里。小家伙身上有淡淡的奶香味，混合着阳光晒过的味道，像刚拆封的棉花糖。她低头吻了吻儿子柔软的发顶，掌心贴着他温热的后背，那里能清晰地感受到小小的心跳，稳健得像春天的鼓点。
“在想，我们安安搭的城堡真坚固。”她拿起一块三角形积木，轻轻放在城堡顶端，“像我们的家一样。”
安安咯咯地笑起来，口水蹭在她的羊绒开衫上，留下一小片湿痕。连美静看着儿子眼中纯粹的光，忽然觉得那些盘踞在心头多年的阴霾，正随着陆明哲的死讯，一点点被午后的阳光蒸发。
顾衍之推门进来时，正看到连美静望着窗外出神。她的侧脸在逆光中显得格外柔和，唯有紧抿的唇角还残留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。他将刚温好的牛奶放在茶桌上，指尖不经意间触到她的手背，冰凉的触感让他微微蹙眉。
“刚才监狱来电话了。”她忽然开口，声音轻得像叹息，“陆明哲没了。”
顾衍之的动作顿了顿，随即伸手握住她的手腕，掌心的温度透过皮肤传来。他没有说“节哀”，也没有问细节，只是静静地陪着她，听着窗外渐起的风声。
安安举着画纸跑过来，奶声奶气地喊：“爸爸妈妈看太阳！”
连美静接过画纸，指腹轻轻抚过纸上那团浓得化不开的橘红，忽然对着顾衍之笑了笑。那笑容很淡，却像雨后初晴的天空，干净得没有一丝云翳。
窗外的风卷起最后几片落叶，打着旋儿掠过露台，最终消失在楼下的绿化带里。茶桌上的牛奶还冒着热气，青瓷杯壁上的水珠早已蒸发殆尽，只留下淡淡的水痕，像从未存在过的泪痕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