苏楹的车刚转过街角,基地那栋蓝白相间的建筑就撞进眼里。
铁栅栏门旁的保安亭亮着暖黄的灯,老李头正趴在桌上写着什么,听见引擎声抬头,看见熟悉的车牌号,立马直起身推开门。
“苏老师和佳儿来了?”老李头笑着挥手,皱纹里盛着熟稔的暖意。
苏楹降下车窗,指尖搭在方向盘上轻轻敲了敲:“李叔您吃饭了没?”副驾的季佳儿探出半个脑袋,晃了晃手里的购物袋:“李叔,给你带了盒薄荷糖,上次听你说总熬夜。”
“吃过了”老李头接过糖盒笑得更欢,电动栅栏缓缓滑开时,他还念叨:“你们这些孩子,总想着我。”
车稳稳停进标着“访客”的车位,季佳儿早按捺不住,等苏楹解了锁就推开车门,踩着白色帆布鞋跑到后备箱边,手指已经勾住了箱盖的把手。
“楹楹,我来我来!”她踮着脚使劲,却被后备箱里塞得满满当当的购物袋惊了下,“我怎么感觉我们俩买的有些多?”
苏楹绕到车后,看着后备箱里的购物袋:“上周听小屿说基地零食柜空了,顺便多买了点。”
后备箱里两个大号购物袋鼓鼓囊囊,透明袋角露出鲜红的草莓和翠绿的西兰花,另一袋则隐约能看见薯片包装袋的花花绿绿。
季佳儿拎起装食材的袋子,刚要使劲,手腕就被苏楹按住。“我来。”苏楹弯腰将两个袋子各拎一角,轻松起身,“你帮我扶着点就行。”季佳儿吐吐舌头,赶紧伸手托住袋子底部,两人一左一右,脚步轻快地往主楼走。
玻璃门刚推开一条缝,里面就传来键盘噼里啪啦的声响,混着少年人清亮的笑骂。
陶屿正趴在训练室门口的栏杆上晃腿,听见动静猛地回头,眼睛瞬间亮得像缀了星:“楹姐!”他三两步冲过来,不由分说抢过苏楹手里的袋子,“我来我来,你看你手都勒红了。”
苏楹看着自己手腕上浅浅的红痕,笑着摇头:“刚拎没多久,不碍事。”
“都怪林喧!”陶屿突然转头瞪向训练区,林喧正叼着笔调试耳机,闻言举了举手里的笔:“我只是说‘万一楹姐有事呢’,这叫未雨绸缪。”
“你那叫乌鸦嘴!”陶屿哼了声,又转向苏楹,语气软下来,“害得我等了好长时间。想想等会楹姐做的饭菜,口水就已经流下来了。”
季佳儿在旁边说道:“看你馋的那样。”
苏楹被两人逗笑,指尖轻轻点了点陶屿的额头:“就你馋。”
三人说说笑笑往厨房走,陶屿脚步最快,已经拉开厨房门,把袋子放在流理台上,还不忘回头喊:“楹姐你说要做什么,我给你打下手!”
“不用啦。”苏楹解开塑料袋,把草莓倒在洗菜盆里,“小屿你把那袋零食拿给大家,我看训练室灯亮着,估计都没吃晚饭,先垫垫。”她又指了指另一个印着卡通图案的购物袋,“那个袋子里面给你们买的酸梅汤,都拿过去给大家分一分。”
陶屿眼睛更亮了,拎起一个大袋子和一个小袋子就往休息室跑,刚到门口就被莫子喻拽住了胳膊。
“什么好东西?”莫子喻个子高,脑袋直接凑到小袋子口闻了闻,“哇,是酸梅汤!”
他话音刚落,林喧不知从哪儿冒出来,手里还攥着半块没吃完的面包:“我就说楹姐最疼我们了。”两人一左一右架着陶屿往休息区走,椅子腿在地板上划出“吱呀”的声响,惹得陶屿不停嚷嚷:“哎哎,袋子要破了!”
厨房这边,季佳儿正帮苏楹摘菜,手指捏着菠菜叶,突然凑近她耳边:“楹楹,你看陶屿那猴急样,有一次抢我冰淇淋时一模一样。”
苏楹笑着摇头,手里的菜刀在砧板上起落,土豆丝切得细匀如丝,“他们训练强度大,消耗快。”
她正说着,突然听见休息区传来“砰”的一声,紧接着是莫子喻的喊:“林喧你抢我薯片!”季佳儿探头往外看,忍不住笑:“你看,我说什么来着。”
苏楹切菜的手顿了顿,目光越过厨房门,落在训练区靠窗的位置。
季宴礼正坐在那里看战术板,指尖在“下路河道”的标记上轻轻点着,侧脸在冷白的灯光下显得轮廓分明。
他似乎没被休息区的动静影响,直到陶屿举着瓶酸梅汤走过去,他才抬了抬眼,接过瓶子时,指尖不经意擦过陶屿的手背,陶屿“嘶”了声:“队长你手怎么这么凉?”
季宴礼没说话,只是拧开瓶盖喝了口,喉结轻轻滚动了下。
苏楹的心跳莫名漏了一拍,赶紧低头继续切菜,菜刀碰到砧板发出“笃笃”的声响,倒像是在掩饰什么。
季佳儿凑过来洗番茄,看见她耳根泛着浅红,眨了眨眼:“楹楹,你脸怎么红了?厨房是不是太热了?”
“没、没有。”苏楹慌忙拿起一颗草莓,往水龙头底下冲,冰凉的水流溅在手背上,才稍稍压下那点莫名的热意。
等把所有食材处理妥当,苏楹开始热锅倒油。
油热的瞬间,她把腌好的排骨倒进去,“滋啦”一声,金黄的油花溅起来,季佳儿吓得往后躲,苏楹却稳稳拿着锅铲翻动,排骨渐渐染上焦糖色,甜香混着肉香漫出来,连训练区的键盘声都似乎慢了半拍。
七点整,最后一道松鼠鳜鱼端上桌时,陶屿第一个冲过来,筷子刚要碰到鱼鳍,就被季佳儿拍掉:“洗手去!”他悻悻地跑去洗手,回来时莫子喻和林喧已经端着碗在桌边坐好了,连一向沉稳的江聿风都从训练区走出来,手里还拿着擦手巾。
苏楹刚把米饭盛进碗里,就听见季佳儿“呀”了一声。她转头看,只见季宴礼不知什么时候站在了餐桌旁,手里捏着个黑色发圈——是她刚才摘菜时随手放在流理台上的。
“你的。”他声音低沉,把发圈递过来。
苏楹伸手去接,指尖不小心碰到他的指腹,像被烫到似的猛地缩回手,发圈“啪嗒”掉在桌上。
季宴礼弯腰捡起发圈,重新递到她面前,这次指尖离得远远的:“慢点。”
“谢、谢谢。”苏楹慌忙接过,把发圈绕在手腕上,低头时看见自己的手还在微微发颤。
饭桌上格外热闹。
陶屿嘴里塞着排骨,含混不清地夸:“楹姐这排骨绝了,比外面饭店的好吃十倍!”
林喧正跟莫子喻抢最后一块鱼,筷子打得“当当”响,江聿风默默把自己碗里的西兰花夹给季宴礼,季宴礼没动,又夹了回去,两人一来一回,倒像是在玩什么默契游戏。
苏楹小口扒着饭,目光总忍不住往季宴礼那边瞟。他吃饭很安静,咀嚼时几乎听不到声音,嘴角沾了点酱汁,自己没察觉,苏楹正想递张纸巾,就见他抬手用拇指蹭了蹭,动作自然得很。
就在这时,季佳儿突然凑到她耳边,用气声说:“楹楹,你是不是喜欢我哥?”
苏楹一口饭差点喷出来,喉咙里像卡了根鱼刺,猛地咳嗽起来。“咳咳……”她慌忙捂住嘴,脸颊涨得通红。季佳儿赶紧递过水杯:“喝点水,顺顺。”
周围的喧闹瞬间停了,陶屿举着筷子问:“楹姐你没事吧?”
林喧也停下抢菜的手,看向这边。苏楹摆摆手,咳得说不出话,只能起身往卫生间走,脚步都有些发飘。
卫生间的镜子里,映出一张红得快要滴血的脸。
苏楹拧开水龙头,掬起冷水拍在脸上,冰凉的触感让她稍微清醒了点。喜欢?她真的喜欢季宴礼吗?
这个问题像颗投入湖面的石子,在她心里漾开圈圈涟漪。
她想起第一次来基地,季宴礼穿着队服站在领奖台模型旁,阳光透过落地窗落在他肩上,他回头时,眼神清亮得像淬了光;想起上次在基地做夜宵,他很喜欢她煲的排骨汤;又想起刚才他递发圈时,指尖那点微凉的温度……
可他比她小四岁啊。苏楹对着镜子里的自己皱眉,指尖划过镜面上的水雾,划出一道歪歪扭扭的线。
她从小就被教导“要专注学业”,高中时男生递来的情书被她原封不动退回,大学做小组作业时,男生想多讨论两句,她都要拉着室友一起去图书馆。二十五年来,她的世界里只有课本、教案和偶尔的烘焙,从未有过“喜欢”这两个字的位置。
“苏楹,你不能这样。”她对着镜子里的自己轻声说,指尖用力按了按发烫的耳垂,“他是职业选手,你是老师,你们本来就不是一个世界的人。”
可心里有个小小的声音在反驳:可他看你的时候,眼睛里有光啊。
正纠结着,门外传来季佳儿的声音:“楹楹,你好了吗?饭要凉了。”
“就来。”苏楹深吸一口气,用纸巾擦了擦脸,又理了理额前的碎发,才推开门出去。
回到餐桌旁,她下意识往季宴礼的位置看,那里已经空了,碗里的饭吃得干干净净,只有一点酱汁残留在碗边。
“我哥去训练了。”季佳儿往她碗里夹了块鱼,“他说晚上要复盘昨天的比赛。”
苏楹“哦”了一声,低头扒饭,味同嚼蜡。
饭后收拾碗筷时,陶屿抢着把碗摞起来:“楹姐你坐着歇着,这点活我们来就行。”
莫子喻已经挽起袖子打开水龙头,林喧则在旁边负责擦桌子,三人分工明确,倒比训练时还默契。
苏楹靠在厨房门框上看着他们,忽然想起什么:“对了,我看厨房有烤箱模具,要不要做些蔓越莓饼干给你们当小零食?”
“要!”陶屿举双手赞成,“楹姐做的饭都这么好吃,饼干肯定更好吃!”
季佳儿拉着苏楹走进厨房:“我来帮你。”
两人从柜子里翻出模具和面粉,苏楹称量黄油时,季佳儿突然小声说道:“楹楹,你是不是看我哥没怎么吃饭,才提议做小饼干的?”
苏楹的手一抖,黄油差点倒多了。
“谁、谁说是给他做的。”她小声嘟囔,脸颊却又开始发烫。
季佳儿笑得更欢了:“好好好,是给我们大家做的。”她眼珠一转,又说,“不过我哥最近训练辛苦,还爱挑食的很。”
苏楹没说话,只是把蔓越莓干倒得比食谱上多了小半把。
等饼干放进烤箱,甜香渐渐弥漫开来时,陶屿突然从外面跑进来:“楹姐!队长他……”话没说完,就看见季宴礼站在厨房门口,手里拿着个笔记本,目光落在烤箱上。
“饼干还要多久?”他问,声音比平时低了些。
苏楹看了眼烤箱计时器:“还有五分钟。”
季宴礼“嗯”了一声,没走,就靠在门框上翻笔记本,指尖划过纸页的声音轻轻浅浅,和烤箱里的滋滋声混在一起,竟有种莫名的安宁。
苏楹觉得手心又开始冒汗,赶紧转身去洗模具,水流哗哗响着,却盖不住身后那道专注的目光。
她悄悄抬眼,从橱柜的反光里看见季宴礼的侧脸,他其实没在看笔记本,视线分明是落在她握着模具的手上。
烤箱“叮”的一声提示音,吓了苏楹一跳。季宴礼伸手拉开烤箱门,热浪扑面而来,他却稳稳地用隔热手套拿出烤盘,金黄的饼干上嵌着深红的蔓越莓,甜香瞬间浓得化不开。
“好香啊。”季佳儿凑过来,刚要伸手拿,就被季宴礼拍了下手背:“烫。”他说着,却拿起一块稍微凉了点的饼干,递到苏楹面前,“尝尝?”
苏楹看着他指尖的隔热手套还没摘,白色的手套蹭着饼干边缘,心里那点纠结突然就散了。
她接过他递来的饼干咬了一口,酥脆的饼干混着蔓越莓的酸甜在舌尖化开,抬头时正撞上季宴礼的目光,他眼里的笑意像揉碎的星光,亮得让她移不开眼。
或许,喜欢这件事,本来就没那么多道理可讲。她想。